我小时侯学徒的那家商号叫‘聚源和’,有十多个伙计,前屋卖杂货,后屋开油房,其规模是当地最大的。这个店的大老板和二老板是姐夫小舅关系,由两个人合伙投资经营。我去的第二年,老板把杂货店关了,只开油房,改名‘油房组合’,专做豆油加工生意。伪满时期豆油是配给品,定期定量向居民发放。老百姓凭‘通帐’到‘油房组合’领购豆油。豆油是不准随便买卖的。

学徒时期,老板很器重我的能写会算,在我17岁刚满徒的时候,就让我当上了帐房先生。帐房先生除了管帐之外,还要处理柜房里日常发生的杂七杂八的琐事。有一天,警察署的刘警尉打发他家的‘博役’来,是个十六、七岁的小伙儿,挺横。“刘警尉叫我来打10斤豆油”。看他那狗仗人势的样子我非常反感,便冷冷地回答:“豆油是配给品不能随便卖”。他听我敢说‘不’字,一下子就火了,“这是刘警尉的命令”。我说:“不让随便卖豆油是皇帝陛下的命令”。双方都是半大孩子,谁怕谁呀,你顶我一句,我撞你一语,话越说越僵,眼看就要动手了。做饭的大师傅闻声赶来,他怕我吃亏,把我硬拽到厨房里,那小子没有了打架的对手,就气乎乎地回去告刁状去了。

刘警尉是一条忠实的敌伪‘黄狗’(那时都把伪警察叫‘黄狗’),作恶多端,怨声载道。在拒付豆油的第二天,他亲自出马了,还带来一个小警察。他踢开了柜房门大声吼道:“把你们老板叫来”。大师傅到后宅把二老板请出来了。二老板是个胆小怕事的主,见到这条发疯的‘黄狗’就吓呆了,语无伦次,不知所措。“刘警尉,你老叫我…”。‘黄狗’说:“这几天不准你们营业,我要检查你们的‘豆提篓’(计量豆油的容器)”。就命令那个小警察,把所有的‘豆提篓’全部拿走了。‘黄狗’走后,大老板叫二老板在家静听其变,他自己去县里托人说情去了。

过了两天又来了两个警察,说油房用缺斤少两的方法牟取暴利,是奸商、经济犯,就用手铐把二老板抓走了。到了警察署没容分说就推进了笆篱子。蹲笆篱子也得吃饭不是,傍晚,我给二老板送去一顿清淡败火的饭菜。二老板见到我就哭了。他说:“还没‘过堂’呢,你回去请几家大商号的老板联名,务必在‘过堂’之前把我保出去。等过完堂事情就不好办了”。从警察署出来,我就去找我干爹(他是当地商界的头面人物),由他联合几位商绅,在第二天就把二老板保出来了。

大老板托人说情的结果是,给警察署长和那个刘警尉送去一笔为数不少的钱,又办了一桌酒席,把事情就摆平了。

事情平息之后,该轮到我倒霉了,老板把我狠狠的教训了一顿:

“你翅膀硬了,长能耐了,敢惹警察了

“这事为什么不向老板禀报,擅自作主

“你是不是不想干了,不想干就吱声

“……

因为我干爹和大老板是莫逆之交,没好意思叫我卷行李走人。可我感到给人家惹那么大的祸,再继续干下去就没意思了,于是就主动提出辞退,由我姐夫介绍到木帮上当先生去了。


注解:

警察署:类似于公安分局

警尉:伪满的警衔,官职仅次于警察署长

‘博役’:伪满把侍侯人的勤杂工叫‘博役’。

笆篱子:囚室

过堂:审讯

木帮:从事森林木采伐的经济实体

先生:在木帮上做事都叫‘先生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