潘正伯

抗日战争胜利不久,我十二三岁,从一个山区县城的中心国民小学毕业,到省会成都去上初中,考上一所省立中学。那时公立中学的学生,一律住校。有的学校对家在本市的学生,周六下午有个“归宿假”——放回家去住一夜,周日赶回来上晚自习。有的学校则坚持到周日早饭后才将学生放出校门,当天要赶回来上晚自习。

初中娃娃,大都刚离开家,什么都不懂不会,行动很受拘束,活动范围小,有些学校还残留着高年级学生欺侮新生(被称作“新毛桃儿”)的恶习。相应地也促进了新同学之间的团结。

我的一个同班同学,周日从家里回来时提着一只不很大的箱子,那上边印着“双手万能”四个大字。同学们都凑上去想看看其中的奥妙。这位同学也不无骄傲地介绍说,这是爸爸送他的生日礼物,一边打开箱子向我们展示其中的“宝贝”。

原来这是一只安排紧凑、品种繁多的便携式工具箱:里面装着大大小小各式螺丝刀、针、钩、刀、锯、钻、锉、钳子、扳手、钉锤、卷尺、丁字尺……五花八门。从我那幼稚的眼里看来:有了它,真是什么活儿都能干了。对这位同学和他的“双手万能”的羡慕之情,在我心里油然而生。

不久,这位同学就用他的“双手万能”制作出了一只木质小飞机(航模),还用它在美术课上去刻木刻画。我那眼馋劲儿,更加不可耐。何况班上又陆续出现了第二位、第三位“双手万能”的拥有者。

我终于未能得到梦寐以求的“双手万能”。但作为我长期垦求的结果,父亲终于在我读初二下学期时,在我满足他取得优等学习成绩的要求之后,得到一套由上海开明书店总店安排生产的“少年化学实验库”。这是一套配合该店出版的顾均正先生所著《少年化学实验手册》一书的实验用具和药品。包含酒精灯、试管、试管架、试管刷、试纸,以及20多种最常用的化学实验药品,装在一只木质箱里,从上海寄来。我把它存放在成都我寄住的一位亲戚家里,周日和假期中,就按照顾先生著作去作一些最基本最简单的化学实验。每当试验取得成功时,我那高兴劲儿,就甭提了!父亲见了,也挺高兴。当时物价飞涨,民不聊生,我既“得陇”再也不敢“望蜀”,从此不好意思再提“双手万能”的事了。

1949年秋,为逃避战乱又回到山区县城上高中,没想到从此永别了我的“少年化学实验库”,也淡出了我的“双手万能”之梦。

现在回想起来,20世纪40年代后期,距离“五四”运动快三十年,然而,“五四”提倡的“劳工神圣”在知识阶层中的影响仍然不小。那时社会经济崩溃、政局动荡,家长们都怀着尽快让子女多掌握些知识和技能,学得一技之长,以便在社会上能谋得一项职业,能够自食其力养家糊口。“双手万能”“少年化学实验库”这样的商品因而应运而生,且在学生群和他们的家长中受到一定程度的欢迎。

时移斗转,半个世纪过去了。现在上中学、大学的孩子过生日家长送他(她)什么东西,我已不太了解。除了见到家长们在定做生日蛋糕而外,我只知道男孩子们最初玩模型枪械、变形金刚,女孩子们玩芭比娃娃、布制宠物,再大一点就看电视、光碟、参加聚会、唱卡拉OK、蹦迪,不少人进网吧,或者迷于头大尖腮小嘴大眼千篇一律的卡通片,或者玩电脑游戏。这电脑游戏足可以一直玩到成年,玩到为人父母而不止。或者将大把大把的钱和时间花在买手机、数码相机、MP3、点歌、收发短信或QQ交友、MSN聊天的虚拟世界里。

为了赚年轻人的钱(年轻人一般还在学习期内,这钱大多来自他们的家长),想出了很多主意,着眼点大都在引导青少年们去享受和消费——而且是尽可能的高消费。

时代前进了,娱乐方式和娱乐行为向多样化全球化高科技化发展,明显是一种进步。我只是希望:像“双手万能”和“少年化学实验库”之类的寓教于乐的方式,也能在多样化中占有一席之地。

(2005-01-12)

作者系山东科技大学教授